戏班里的学生除了喜宝之外，大都是内陆出身，从天津卫到松江府，顺利的话也要在海上漂泊三日，虽比起走陆路要快得多，但内中不便也是很明显的。rn 首先船身摇晃厉害时，谭小福等人就十分吃不消。rn 好几个孩子吐得死去活来，饭也吃不下去。rn “亏得是只有三天的行程，不然我怕是活不到踏上松江府的那一日了。”rn 林不喜凡歪倒在舱门边上，说完了又要跑出去吐。rn 其次他们的运气是有些不好，这几日也没见到艳阳天，好好欣赏海景的机会是没有的，还要日日担心会赶上暴风雨，把船劈成两半。rn 总之这一趟海乘给孩子们造成了很不好的记忆，怕是将来再要他们乘船出海，是要有些难度的。rn 喜宝也是怕的。rn 说到底是当年和东洋人打的那场海战，连累的她家破人亡，到现在孤苦无依，四处漂泊，所以一道夜深人静的时候，她就会不自主地想很多事情。rn 但她并不表现出来，她告诫自己要变得更强大才行，得更强大，才能有精力去对宇文世科的恶行口诛笔伐，才能面对强权的压迫而不退缩。rn 她知道自己将来要面对怎样的境遇。rn 她要从现在开始一点一点准备起来。rn 然而再多不好的回忆，等他们到了松江府的码头之后，就一瞬间消失了。rn 如果说天津大沽口的码头主要一部分还是军用设施，属于民用的只有一小块区域，那松江府的码头规模可太大了。rn 人们的穿着也变得很不一样。rn 一些年轻的男女分明有着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，身上却穿着时髦的洋装。rn “你看，那个男人竟然没有辫子！真是不像话！”rn 张喜奎指着一个身穿洋装手提公文包的男子发表意见。rn 吴月仙还差点捂他的嘴。rn “别乱说话，兴许不是咱中国人，是东洋人呢。”rn 喜宝也是第一次来松江府，虽然从前在家里时，听祖父的门生讲过外国的世界是什么样，但真正见到有着东方巴黎之称的松江府，她还是吓了一跳。rn 竟然有那么多的女子不穿裤子，直接穿露腿的裙装，也并没有人觉得她们奇怪。rn 这些人的脸上多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和自由的气息，与周遭那些在码头上帮工，衣不蔽体的苦力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rn 喜宝能感受得到，松江府与中国大部分地方一样，却也很不一样。rn 一样的地方是它并不比其他地方缺少苦难，不一样的是，这里处处都充满了生机，是一个遍地都是机遇的地方。rn “萧老，可瞧见无际了？”rn 宋有贞来到萧永华跟前，跟着他一道往对面的人群里望。rn 虽然文中君说他有门路能叫喜宝他们在松江府落脚，但萧永华并不是做事没有准备的人，动身之前，他就已经先联系上了一直在松江府落脚的田无际。rn 此人原也是内廷供奉，唱旦角的，很得老祖宗喜欢。rn 后来他搅进了六君子那档子事儿，帮着皇上一起反老祖宗，被朝臣狠狠参了一本，说是不杀不足以儆猴。rn 可老祖宗可惜他的才华，还是把他偷偷放走了，打那之后，他就一直在松江府发展，虽然没有大火，但好歹还有地方唱戏，在松江府也有一定的人脉。rn 萧永华望了一会儿，终于抬手挥了起来，冲着远处一个正往这边赶的长衫男子招呼道：“无际，这里，这里呢。”rn 说话间，几个人已经过去，与来人抱作一团。rn 都是好些年没见的老朋友了，这一见面，自然生出许多感慨。rn 喜宝站在一旁打量田无际。rn 他个子不算高，身材微胖，鹅蛋脸，不笑时略显得有些不高兴，笑起来却又有些憨，若是扮上了，该是个十分可爱的俏娇娘，正好符合彼时的主流审美。rn 田无际并未与大伙寒暄太久，而是很快打量一番喜宝他们，笑呵呵道：“走，先安顿好了再叙不迟。”rn 他说着，又打量大伙带来的行李，向萧永华问道：“东西多不多，需要我雇辆车不？”rn “车？”rn 林不喜凡早瞧见路上走的那些铁皮小汽车了。rn 这车他在京城不是没见过，只是没有松江府这么多而已。rn 在京城是只有权贵才有资格坐小汽车的。rn 但在松江府，虽然看起来坐小汽车的仍旧是有钱人，但好像也不那么卡身份，该是拿得出坐车的钱就可以坐的。rn 所以田无际一提要雇辆车，几个孩子就都想到了小汽车那里去。rn 田无际却有些尴尬地打破了他们的幻想。rn “住的地方其实不大远，但要是东西多的话，可以雇一辆人力车帮忙拉。”rn 喜宝他们注意到，松江府的人力车比京城的品种要多些，京城的人力车主要靠人两条腿跑，松江府还有三轮车，虽然同样要靠人两条腿，但速度比京城的那种快很多。rn 萧永华却听出了田无际的言外之意，笑呵呵说道：“东西不多，要是没多少路就还是走过去吧，正好我们坐了这么久的船，也活动一下筋骨。”rn 田无际于是没有雇车，领着他们一众人前行。rn 文中君一直跟在喜宝的身边打量田无际，先是打量他穿着，后又打量他举止。rn 到这会儿，他终于忍不住凑到喜宝耳朵边上道：“你们找的这位，大底是不靠谱的，也就帮你们寻个落脚地顶天了，要是想整班进松江府的戏院唱戏，难啊。”rn 喜宝白他。rn “你倒是说自己有门路，怎么不见有人来接你呢？咱们这么一大帮子人呢，人家能出面帮咱们找落脚地就已经很不错了，还指望衣食住行全给你包圆？rn 咱们是靠他养的还是怎样？”rn 文中君一沉默，喜宝忽然又想起来，自己方才那番话该是戳到了文中君的痛处了，忙又给他道歉。rn “你别往心里去，我不是那个意思，我是说咱们有手有脚有本事，不靠别人也能行。”rn 文中君却苦笑着摇头。rn “天真。这里可是松江府，有手有脚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，没点门路想出头？想得美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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